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,费凌霜知是红儿过来了。

    她身材纤细,步子轻,经过时一般人不易察觉。费凌霜自小和她一块长大,自然认得。

    “小姐,院子里的牡丹开了,漂亮极了,我陪你去看看吧。”红儿略含下巴,目光落到费凌霜小巧的鼻尖,和眼神错开了去。

    平时,红儿都自然地看着费凌霜说话。她们独处时,费凌霜只当她是姐姐,今日却有了主仆之分。想必是不愿对上她询问的眼睛。

    那双长得漆黑透亮,清澈分明的眼睛,红儿最是羡慕的。她常常看着就出了神,心中觉得比主母的还要好看。

    “牡丹开了,终于开了...”费凌霜喃喃自语。

    那是母亲悉心培植的牡丹啊!

    母亲过世后,那池子里的牡丹,便成了她的寄托。每年花开时,她就日日夜夜的作画,把每一朵花朵都绘在纸上,烧给母亲。

    如今听闻花开,她面不改色,只因心思被别处吸引了去。今日大早,家丁领着外人进正房,似乎是有急事,走路急匆匆的,费凌霜睡得浅,被这声响吵醒。

    她让红儿去看看,不是摆主人的架子,而是自从云姨入住正房,她就不再踏入那个地方,即使吃饭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才三年啊!母亲生下她后,身体本就大不如前。为了给费家延续香火,母亲日日喝极苦的汤药调养,好不容易有了身孕,生产时费了两天两夜,受尽折磨,最终却一尸两命。

    当年,母亲是都督府的千金,怀安城第一美人,风光无限。而父亲是府中幕僚的公子,二人身份地位悬殊。可母亲偏偏选择了父亲,下嫁于他,还为他丢了性命。这份情,父亲记了多久?不足三年。

    每每想到这里,费凌霜都宁愿母亲抛开虚无的感情,在终身大事面前理智些,这样便能顺利嫁个门当户对、知根知底的人家,也就不会因为劳累过度早产,伤了身体根本,之后更不会丢了性命。

    可人生没有假设和如果,一个人的不幸放在另一个人身上,却成了好运的开始。母亲过不上的余生顺遂、幸福美满生活,父亲过上了,云姨也过上了。

    云姨原名不知,艺名云婉。她早早被亲人抛弃,又被顺康坊的舞姬捡到收养。不知姓,也没有名,艺名就成了她唯一的称呼。云婉有一副天赐的好嗓子,后来成了顺康坊数一数二的歌姬。传闻她的歌声有种魔力,男人听了第一次,还想听第二次、第三次...有人为此散尽家财,落了个妻离子散的下场。费凌霜从未听过她唱歌,不知传闻几分真假,只听声音,倒还清脆。

    云婉样貌不算平平,但顶多中等偏上,头一次和费凌霜碰面的时候,费凌霜唤她“云姨”,她笑着点头应下,佯装不知道这声背后的含义。

    一个八岁的美人胚子,纵使是对她冷眼不语,她也不好发作什么。自她入府后,老爷虽和女儿面上生疏了不少,但眼神里浓厚的关切,是唬不住她的。她自小在坊子里长大,没见过什么大人物,世面见得却不算少,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没少练。

    费凌霜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,小小年纪也已颇懂为人处世的道理。她是硬要反着来的,大人们喜欢被抬高,她就偏不让他们如意。

    而云姨却笑着应下了,那从眼底里映出的开心,让她微微一怔。她明明是在提醒这个女人主母只有一个,她只配做妾室,被唤做姨娘。这个女人却表现的毫不在意,反而待她极好,以至于她心中还冒出过一瞬反省的念头。

    很快,她醒悟了过来。前段时日,云姨突然食欲骤减,手中常携丝帕,不时作呕吐状。近日,府中议论的人多了起来,难免有些声音传到她耳中。原来,这个女人不仅不动声色地融入进来,还快速稳固了自己的地位。

    记得母亲诊出喜脉前,也曾这般身体不适。所以,其实她心中早有猜想,只是到今天才彻底死心。

    “红姐,这府中如今还念着母亲的人,恐怕只剩下我和你了。”费凌霜忍了忍泪水,“最坏的事,最不可思议的事,全都发生过了,现在还有什么好避讳的?”

    红儿一愣,上前抱住费凌霜,再也抑制不住,恸哭道:“小姐,云夫人有喜了,费家后继有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的喜事,哭什么?”费凌霜轻柔地拍了拍红儿的背,眼角也有些湿润。